時序邁入深秋。
楓葉染紅的十一月。
今天就是比賽的日子了。
清晨的空氣清晰著思緒，身為隊長的他比所有隊員都還盡責的提早到校。
去年的聯賽場地選在鄰近高中的室內體育館，今年基於禮上往來，辦在他們學校。
遊覽車運來一批批學生會組成的加油團，對方學校的選手已經陸陸續續到了，他督促著隊員們換上球衣，開始帶隊做伸展操。
微微恍了神，他想起了那抹碧綠色的身影。
那一個大雨滂沱的屋簷，那謹慎卻又微妙的距離。
發酵的氣泡聲。
雨停後，孩子有些羞怯的扯著書包，開口提了他意想不到的邀約。
「學長、要不要一起回家？」
也許，他等待的正是這一刻。
一路上，他們踏過一個又一個水坑，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。
內容他早就忘了，只記得孩子的聲音，還有他的容顏。
孩子的一舉一動，他如獲至寶的收藏至心底，一遍又一遍細細品味。
他不是個很能應付尷尬場面的人，可是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，即使不說話，他也感到很自在。
時間總是飛快流逝，儘管他曾暗自希望路永遠不要到盡頭，就這樣與孩子一直走下去。
腳步在一棟建築前停了下來，孩子推開色彩有些斑駁的鐵欄杆，轉頭禮貌性的問了問他要不要進來坐坐。
他搖搖頭，目送著孩子的身影落入一室陰影。
那是他第一次，陪著一個人回家。
身旁傳來副隊長的聲音，提醒他比賽準備開始了。
他點點頭，將思緒轉回球場，眼前他該關注的，是這一次的比賽。
整個體育館人滿為患，籃框上架設了布幕，數台攝影機對準場中央，讓距離球場較遠的觀眾也能夠清楚看到。
他快速掃過觀眾席，想尋找甚麼的心情，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。
有那麼一瞬間，他期待能夠看到那個身影。
裁判對著他們揮了揮手，他帶著身旁一列的隊伍站到場中央。
手中的球落下，伴隨著哨音響起。
比賽開始。
靠著敏捷的速度，原本落在對方手裡的球瞬間被抄截，隊友飛快進攻，眼見快被得分，對方立刻上前想要奪回主控權，一個舉手的假動作，隊友將球往右邊一拋，平日練習累積的絕佳默契讓他早已預料到球路，一個箭步抄過籃球，轉身上籃得分。
全場迅速響起尖叫聲、其中不外乎是慕名而來的學妹們。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，記分板上綠色的數字快速跳動著，持續拉鋸。
隨著秒數倒數，上半場結束，中場休息。
他瞥了記分板一眼，目前暫時領先十二分，差距不大，下半場將會很關鍵。
回頭跟隊友擊掌提振士氣，他轉身想拿瓶水，卻愣住了。
汗水沿著臉頰滴落，瞳孔快速縮小，周圍一片靜默，只聽到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。
「學長打得很好呢。」
孩子綻開笑顏，遞給他一條白色毛巾。
「你怎麼來了？」
他沒有跟孩子說過他有比賽，但不可否認此刻的心情很雀躍。
「因為、想來替學長加油呀。」
澄澈的眼神閃爍著光芒，孩子白皙的臉頰微微染上紅暈，語氣如此真誠。
他領著孩子到前排的球員休息區，挨著孩子坐下，絲毫不介意周圍投來的疑問的目光。
孩子拿過自己的背包，在裡頭摸索了一陣子，貼心的遞給他一瓶常溫下的運動飲料。
接過的瞬間，他輕觸到了他的手。
孩子侷促的收回手，低頭讓額前的黑髮冷卻自己通紅的臉。
他轉開瓶蓋灌下一口飲料，不想承認其實他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。
氣泡飄揚在風裡，微醺的顏色。
中場休息撥放的音樂接近尾聲，提示著比賽預備。
他放下手裡的寶特瓶，起身準備集合散亂的隊員。
「那個，下半場也要加油。」
「我會一直看著學長的。」
孩子的聲音自背後響起，很輕很輕，他一字一句用心傾聽。
「收到了。」
他沒有回頭，快步跑至場中央。
哨音再度落下，下半場比賽正式開始。
同樣的場景、同樣的動作，不同的是多了一份熱切的眼神追逐著他的身影。
他本就不想輸，在孩子的注視下他更想好好表現。
是為了自己，更是為了孩子那一句加油。
他想與孩子一同分享那份喜悅。
他與他的。
隨著一次次的進攻，對方球員逐漸守不住那越來越凌厲的氣勢，開始節節敗退。
眼見秒數快速向後，他當機立斷往後跳起，手裡的籃球越過大半個球場，精準落進籃框，漂亮的三分球。
全場再度響起尖叫，代表著他們高中的淡藍色彩帶拋出，編織成一張張嚴密的網子，覆蓋了整座球場。
一片歡欣鼓舞中，他被一群人簇擁著，一句句的道賀不絕於耳。
他掙扎著脫離淹沒他的人群，四處張望著想找尋那抹身影，本該是孩子坐著的位置，此刻卻空無一人。
若不是方才孩子給的飲料與毛巾，他可能會相信是自己產生了錯覺。
他走近那殘留餘溫的座位，意外的看見一張小小字條擺在上頭。
屏住呼吸、他穩住自己顫抖著的雙手，拆開那張對折再對折的紙，全然陌生的字跡，但他知道那是孩子留給他的。
『恭喜學長贏得比賽。』
短短一行字，他卻覺得勝過一切言語上的祝賀。
像是得到糖果般愉悅的孩子，滿足地無法言喻。
陽光沿著體育館高處的玻璃窗落下，照亮了手裡璀璨金黃的獎盃，還有那一張緊緊握著的字條。
心飛揚了。